反反和改改

我手头上有张照片:一辆牛车正在吃力地爬坡,车上坐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男娃,而地面上行走着两个和男娃年龄相仿的女娃。这是19986月间在去黄河畔上采风时在路边偶遇所拍的一张普通照片。当时正在路边小憩,从坡底“吱、吱”地上来一辆牛车,因为上坡吃力,从车上下来了那两个女娃,可是那个男娃却稳坐在牛车上。

为了寻找这个“走在牛车边的女娃”,我没少费心思,照片总是装在包里,见到熟人便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告诉我这两个娃娃是黄河岸边叫北山村子里的娃娃。20028月间,在北山村见到了这两个娃娃,知道这两姐妹一个叫“反反”,大名叫冯艳花;一个叫“改改”,大名叫冯艳兰。她们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飞飞”,一个叫“鹤鹤”,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丁丁”,一个弟弟叫“伯伯”。听这一连串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意思。当五个姐妹簇拥着“伯伯”坐在炕上合影时,便清楚地看出“伯伯”在这家中的地位了。

2003年春节,我是在黄河畔上度过的,一是为了体验这里人们过年的习俗,二是因为这是拍摄“全家福”的最佳时机。陕北有个习惯:初一不出门,初二不出村,正月初二我背上全套照相设备来到了北山村,径直来到“反反”、“改改”家,果然全家人都在窑内,连平日不易见到的在延安当保姆的老大“飞飞”也在家中。和娃娃们的父亲闲聊得知,为给这群娃娃起名字费了他不少脑筋,幸亏他上学到初中毕业。他承认生到第三个女儿后有些着急,如果说前两个“飞飞”与“鹤鹤”没有给家中引来“雄性”,那么这个女娃就叫“反反”,反过来吧,希望第四胎能是男娃,但第四胎降生仍是女娃,只好取名“改改”,“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吧。当第五胎仍是女娃时,他失望到极点,干脆就叫“丁丁”吧,在此“钉”住,到此为止!心诚则灵,终于随后生下了个男娃,取名“伯伯”,“伯伯”在中国古代是对兄弟间老大的指称,其次是“仲”、“叔”、“季”。多亏做父亲的多读了几年书,虽然取名字也让他耗尽脑汁。诚实的父亲还向我透露个秘密,在老六“伯伯”出生之前,还生了个女娃,在两个月大时送了人家,我追问是否取了名字。我想知道这娃应该叫什么呢。娃的父亲说太小,没有给取名字。问他本人今年多大年纪,答曰:四十二岁。

这次总算为“反反”“改改”一家拍到了满意的“全家福”。全家八口人,齐刷刷地列在自家窑门前,“伯伯”依然是重点保护对象,被父亲托在怀里,尽管他已经有五六岁了。临走时我和娃的父亲开玩笑:“如果这‘伯伯’还是女娃咋办?还要生吗?”,汉子笑了,众人也笑了,但汉子的笑容满足里有一丝苦涩。

20047月我再次来到北山村,来到“反反”“改改”家,父母上山干活了,老大“飞飞”,老二“鹤鹤”出远门打工去了。老三“反反”已经辍学,在家中承担着小主人的重任,老四“改改”,老五“丁丁”,在乡学校读书,宝贝老六“伯伯”也将要上小学一年级了。我再次为她们拍了一张合像。此时恰好父亲的从地里回来。他依然是站在娃娃们的中间,叼着个卷烟,神情自得,一脸的满足。而后我又为“反反”和“改改”姐妹照一张合影,是她们将我引到了这个家庭,认识了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

在当今中国,生活在贫困线之下的家庭,特别是西部欠发达地区的农村家庭,多子女是普遍现象。可是,又不能简单地去责怪这些固守在这片土地上的善良诚实的农民,他们按土地人口纳税,但是他们却享受不到国家任何福利劳保待遇,特别是步入到耄耋之年,腿脚不灵时,他们会为喝一口水而犯愁。养儿防老,养老送终,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