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老师

 北山小学开学了,可是小刘老师的身影却没有见到,她不干了,按照城里人说就是辞职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怎么样的待遇,她又为什么不干了,个中原因我最清楚。

北山小学在土岗乡是个规模较大的学校,有三十四个学生娃,为了编写《陕北女娃》一书,我数次来此采访,拍照。这里有许多天真活泼、漂亮可爱的娃娃:有陕北特有的“毛眼眼”芳芳、有见人就笑的“小酒窝”海海、有圆圆的大眼睛却掉了大门牙的随母改嫁来此的山西小姑娘文文、有清秀文静的欢欢、爱学习善思考的彩彩等等。我拍她们读书学习场景,课外戏耍活动,家庭生活环境,和她们交谈,了解各位家庭成员、年龄、平时爱好与长大了的理想。工作进展顺利,收获颇丰,这一切都应归功小刘老师热情支持与配合。只要我一踏进校门,她总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先行安排我要采访的对象,并主动介绍各位学生的学习情况,性格特征。

小刘老师认真备课,认真授课,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令我十分难忘。在一间简陋、阴暗的窑洞里,拥挤着三十几个学生,有的三人一桌,学前班的娃娃竟然四人挤一张桌子。她带领学生读课文,朗朗的读书声震耳欲聋,三十几个娃娃的汗水弥漫教室,空气实在浑浊不清,令人窒息。而小刘老师却是津津乐道,一会儿教三年级的语文,一会儿教二年级的算术,一会儿教一年级的地理,一会儿教学前班的拼音,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小刘老师自己也就是个半大的姑娘,她自己说今年十八了,可实际年龄要小些。她也有理想,憧憬着美好的人生,她希望在城市里找份工作,但现实打碎了她的美好愿望。小刘老师就出生在黄河畔边的刘家山村,这儿的女孩大凡读完小学便辍学在家,像她这样以优秀成绩考入县中学的还不很多,况且在这贫困的山区里考上了能否上学还得取决于家庭经济和家长的态度。她的父亲认为女娃娃继续上学毫无意义,倒是她母亲善解人意,拿出私房钱亲自送女儿去县城读书。在城里读书是紧张的,而生活又是艰苦的。她一个月只有二十元的生活费,就是说平均一天还没有一元钱,而且还要购置学习生活用品,真不明白她是如何度日的。她告诉我自己常常是一天只买一个馍馍,因馍馍比较大,所以中午吃半个,晚间吃半个,早晨喝点开水也就凑合了。菜是家中带来的咸酸菜,吃完了自然无法补充。就这样她不可思议地读完了初中二年级。初三时她父亲还是明确表示不同意她继续上学,说即使考取高中也是如此,因此小刘老师情绪受到很大影响,两年前她总算勉强读完初中,离开了她恋恋不舍的学校,返回黄河岸边的家中。

山区里的初中生还是受欢迎的,她很快聘为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半年后转入另一所小学任教,北山小学是她两年间任教的第三所学校,我知道这不是她的过错,不是她的工作教学不力,而是与报酬有关。说到报酬会令所有读者听了心寒,每月只有一袋面粉和一百元的工资。而她的工作量是多少呢?这儿的教师普遍要教授语文,算术,历史,地理,常识,音乐,美术等课目,还要分别教授一,二,三年级和学前班,有的地方还设四年级,一星期没有休息日,一天从清晨六点开始早读,一直到晚间学生自习,工作量之大可见一斑,然而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即使这区区一百元的报酬,学期结束也无法兑现,常常是村长打个欠条给你,啥时有钱啥时付钱,没有期限,小刘老师前面两个学校任教的结果就是两张欠条,而这次北山小学同样也面临这种待遇,太失望了,难怪她决心不干了。一百元钱是个什么概念呢?在城里下饭店不够,买条中档香烟尚可,折合美元也就十三元。

我既同情这里的学生娃娃,也同情像小刘老师一样仍大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的乡村教师们。中国的宪法规定公民享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权力,那么这九年义务教育指的是谁的义务?个人的义务?家庭的义务?政府的义务?国家的义务?乡村一级代课教师的微薄工资该由哪级政府支付?为此我咨询了有关部门,回答莫衷一是,没有明确答案。

最近我又一次来黄河岸边的刘家山村,看看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小刘老师,我劝她继续当教师,她却反问道:报酬拿不到,备课用的书本,粉笔之类还都要自己掏腰包,怎么能教下去?我哑口无言,默默地捉摸着“义务“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请小刘老师作“问卷”,因为从我认识她起,她已经是离开校门进入社会的人了。此时严酷的现实已无法让她再去憧憬浪漫的未来了。